2019-07-07・中時-專題報導

2019-07-07・中時-專題報導
傅達仁安樂離世 沒有遺憾的選擇

看著父親受苦 家人決定放手

傅達仁去年6月7日在瑞士「尊嚴(DIGNITAS)」機構執行「輔助自殺」,他在家人陪同下,準備喝下麻醉劑「硫噴妥鈉」前,與家人共同吟唱「奇異恩典」歌頌主耶穌。(《傅達仁追憶》提供)
傅達仁去年6月7日在瑞士「尊嚴(DIGNITAS)」機構執行「輔助自殺」,他在家人陪同下,準備喝下麻醉劑「硫噴妥鈉」前,與家人共同吟唱「奇異恩典」歌頌主耶穌。(《傅達仁追憶》提供)

年6月7日資深媒體人傅達仁遠赴瑞士,以安樂方式為自己的生命畫下尊嚴的句點。轉眼至今已一年餘,傅達仁的遺孀鄭貽說,她與兒子傅俊豪都夢到了傅達仁,夢中的傅達仁看來大約40、50歲,身上都是肌肉,神采奕奕,與臨走前的骨瘦如柴判若兩人。經過一年的沉澱,對於傅達仁選擇安樂善終,她與兒子都沒有遺憾,更堅定當時做了對的選擇。

對嗎啡過敏 受盡折磨

鄭貽說,傅達仁一開始是膽管阻塞,之後又在大腸發現瘜肉,半年後再追蹤,竟發現罹患了胰臟癌,醫師說,如果開刀做化療,有50%的機會活兩年,若都不做,生命只剩下3~6個月,傅達仁覺得自己活到84歲,已經很夠了,決定放棄治療,選擇安寧照護。

傅俊豪說,爸爸原以為選擇安寧,就可以不痛,至少每天可以正常吃飯,但事與願違,爸爸覺得這樣下去是浪費國家醫療資源,家人也跟著受拖累,於是在2017年11月決定到瑞士去成為陪伴自殺組織「尊嚴」(Dignitas)的會員,並通過第一次面談,獲得能夠執行的「通關綠燈」。

鄭貽說,那次去瑞士,是全家人被傅達仁押著去的,便一邊哄著傅達仁「不是要出書嗎?」希望傅達仁打消念頭回台灣,但傅達仁卻說,怕真病重時就到不了瑞士,「要回去你們回去,我一個留在這裏」。這時候家人才感覺到,傅達仁的念頭是這麼地堅定。但人算不如天算,傅俊豪生病了,愛子心切的傅達仁被迫回到台灣。

回到台灣後,家人以為這件事可以暫時不用再提了,傅俊豪說,沒想到爸爸對嗎啡貼片過敏,貼上去沒多久,就上吐下瀉、翻白眼,跟著像做仰臥起坐一般地坐立不安一整夜;經過這樣的折騰,爸爸的狀況更差了,他一直都記得,那是在2016年的12月,由於嗎啡不能用,醫師決定只用點滴,能不能拉得回來,就看爸爸自己了。

不想再自私 陪父解脫

傅俊豪說,其實當時心理也有些準備,但他仍不死心想激起父親求生意志,於是在爸爸耳邊說「我們去瑞士吧」!爸爸竟然點了頭,後來乾脆說他要結婚,爸爸竟然從嘴裏蹦出一句「真的」!但一直到隔天早上,爸爸的狀況仍沒有起色,家人甚至已準備連絡葬儀社,萬萬沒想到,接下來,爸爸竟奇蹟似地慢慢好了起來。

經過這次瀕死的經驗,傅俊豪說,他問了爸爸這是什麼樣的感受?爸爸告訴他,他可以聽得到聲音、知道誰來了,但就是無法說話,像是想活活不了、想死也死不了。他突然覺得自己好自私,為了讓爸爸多陪他,卻忽略了爸爸所承受的痛苦。之後全家便支持爸爸赴瑞士完成安樂善終的心願。

去年的6月傅達仁全家再次到了瑞士執行安樂善終。傅俊豪說,在「尊嚴屋」內,爸爸的心情看來很好,不時地開玩笑說,等一下喝下去後,可以開個Party,由於喝下第一杯止吐藥後,要等25分鐘後才能喝第二杯,在這25分鐘裏,爸爸甚至轉播了一場籃球,「騎馬射箭、中華隊贏了!」時間一到,喝下了第二杯,之後便平靜地睡著,當時我覺得爸爸只是睡著了,直到第二天到了殯儀館看到遺體,才驚覺爸爸真的離開了。

(中國時報/魏怡嘉)

期待有條件開放安樂死

生不如死 醫師也要學會放手

由於傅達仁生前積極推動安樂善終,呼籲政府應將安樂死合法化,為了完成傅達仁的遺願,在各方好友的支持下,安樂善終促進會於去年成立,擔任理事長的傅俊豪表示,現在雖然有了病人自主權利法,離安樂善終已經更近一步,但相較起來,病主法位居被動位置,未來希望在病主法中再做增修,有條件開放安樂善終。

傅達仁太太鄭貽表示,傅達仁病了3年,進出醫院無數次,只有經歷這樣痛苦的人才知道生不如死,他選擇安樂善終,不是為自己,而是讓沒有救的人,能有條解脫的路走。推動安寧善終,病人尊嚴獲得維護,家人不會被拖累,同時節省國家醫療資源,是三贏的局面。

傅俊豪說,現在雖然有了病人自主權利法,強調在不可逆的昏迷、永久植物人等幾個狀態下,可以選擇拒絕或撤除維持生命治療、人工營養及流體餵養等,但病人仍然活著,且不知道要痛苦地活多久,相較之下,病主法是較被動的,安樂善終則是採取主動結束生命。

前促進會除希望透過演講及辦活動的方式,讓年輕人瞭解安樂善終外,也請立委連署提案。傅俊豪說,希望在病主法第14條再做增修,有條件開放安樂善終,且需符合四個條件:一、必須是二個以上的醫師評定。二、病患只剩下3~6個月生命。三、年齡在80歲以上。四、沒有欠稅。

鄭貽說,台灣社會很多觀念都在改變,以前醫師以救人為先,認為安樂善終與其天職違背,因而多採取反對的態度,但近年來,這樣的觀念已經有了轉變,自己就認識一位在加護病房為病患奮鬥20多年的醫師,在救回許多無意義的生命之後,不禁思考這麼做的意義到底是什麼,也開始認為,面對已經救不回的病患應該要學習放手,希望政府在病患選擇安樂善終時,於法律上能讓醫師免於責任。

(中國時報/魏怡嘉)

加工輔助結束生命 衝擊社會甚鉅

國人無共識 立法長路漫漫

資深媒體人傅達仁在瑞士尊嚴結束一生,安樂善終促進會力推安樂善終在國內合法化。衛福部醫事司長石崇良表示,亞洲第一部「病人自主權利法」已在今年上路,國內對於安寧善終又往前跨了一大步,關於安樂善終,其對社會、文化及宗教的衝擊甚鉅,目前國內尚缺乏共識,且又涉及刑法的問題,尚需各界謹慎討論。

石崇良指出,近來器官捐贈默許制在國內引發很大的討論,外界對於死亡者的器官摘取大多期期以為不可,更何況是加工輔助結束生命,相較於安寧善終,目前國內民眾對於病主法的接受度比較高,而無論是病主法還是安樂死,都是要面對死亡,而不是逃避死亡;回顧安寧自觀念的提倡到立法,中間走了30年,安樂善終恐還有一段路要走。

台北榮總腫瘤醫學部醫師趙大中表示,安樂善終在不同的國家,受到宗教及文化等影響,有不同的限制及想法,還有法律上的問題,事實上,國內在今年上路的病主法,民眾在清醒的狀態下,可以預先決定當自己到了癌症末期等狀態時,選擇不要急救、不要打靜脈注射及不要插鼻胃管等,病患在止痛的狀態下,維持生活品質走完生命最後一哩路,其實已隱藏了被動安樂善終,國內的病主法為亞洲第一,已經走得很前面,是否一定要安樂善終,見仁見智。

對於安樂善終,天主教會台灣地區主教團祕書長陳科表示,教會對於生命死亡的道理很簡單,當人離開世界的時候一到,沒有理由不讓他走,但如果離開世界的時間還沒有到,儘管重病在身,還是有責任幫助他生存下去,不論是醫生或病人,都有義務維護自己及他人的生命,對於安樂善終甚至是病主法,教會都持著十分保留的態度。

(中國時報/魏怡嘉)

遠赴瑞士 路遙花費驚人 對孱弱病人更是折磨

不想客死異鄉 盼台灣合法化

事實上,在傅達仁之後,又有二位台灣人想到瑞士尋求安樂善終,安樂善終促進會理事長傅俊豪表示,其中一位還來不及到瑞士便已過世,另一位則完成了心願。但飛一趟瑞士要20多小時,對於末期的病患體力是一大折磨、也是考驗,且是客死異鄉,何不讓想安樂善終的國人有機會在故鄉完成心願?

傅俊豪說,到了生命最後一哩路,相信每個人一定希望家人在身邊,但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讓全家人都飛到瑞士,最近有位日本女士花了半年時間,終於要到瑞士執行安樂善終,但因花費關係,最後只有妹妹陪著去,二人孤單的身影,更令人不忍。

目前通過安樂善終的國家,分別為荷蘭、比利時、盧森堡、瑞士、加拿大以及美國六個州,包括加州、科羅拉多州、俄勒岡州、華盛頓州、蒙坦那州及佛蒙特州等。其中荷蘭為第一個通過合法安樂善終,並於2002年4月1日起正式生效的國家。

傅俊豪指出,瑞士是唯一開放外國人前往完成安樂善終的國家。而安寧善終在各國的做法及條件均不相同,包括荷蘭、比利時、盧森堡為被動注射安樂死亡,其餘國家大多由病患自己使用藥劑,讓病患在終結自己生命時,採取主動的角色。

目前通過合法安樂善終的國家條件各有不同,例如在荷蘭,必須是痛苦難以承受,而且沒有改善希望的病人,而痛苦不一定要源自癌症,也不限於身體的痛楚,包括失去尊嚴、個人心智持續退化等,也都符合條件。

比利時的法律與荷蘭相似,申請者的痛苦必須因無法治癒的疾病及無法承受,但不必然是致命的癌症,非癌症者須經額外審查。在加拿大,須患有無法治癒的病,並為此無法持續承受痛苦者,才可申請協助死亡。

(中國時報/魏怡嘉)

  • 策劃:郭石城
  • 執筆:魏怡嘉
  • 攝影:黃子明、王英豪、杜宜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