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16・Array

2018-04-16・Array
傾城之戀:尋找張愛玲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沒有別的話可 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張愛玲.《愛 》。

對張愛玲的崇拜,起源於國中時期,當時我們有一篇課文,是摘自 張愛玲的〈天才夢〉,裡面用她特有的張氏筆法寫道「我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從小被目為天才,除了發展我的天才外別無生存的目標。然而,當童年的狂想逐漸褪色的時候,我發現我除了天才的夢之外一無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缺點。世人原諒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們不會原諒我。」

張愛玲參加徵文獲得榮譽獎的《天才夢》。(本報系資料照片)
張愛玲參加徵文獲得榮譽獎的《天才夢》。(本報系資料照片)

打開我的心靈之窗

還記得國中剛讀到張愛玲這段話的時候,渾身都發抖了,彷彿為當時那微小又閉鎖的荒蕪心靈開啟了一扇窗,我開始一本一本的尋找張愛玲其他作品來閱讀,也從這些作品之中,越來越熟悉張愛玲個人的生平故事,家世背景,以及她與胡蘭成那段難以由旁人分說的愛恨情仇。

到了高中之後,忙於準備考試,但我還是繼續地讀著張愛玲,每每重新讀著她的作品當中的文字,隨著自己的年歲增長、心境改變,往往以前讀不懂的那些情節,在自己的經驗值累積到一定程度後,才漸漸領略了當時張愛玲筆下所書寫的那些冷凝的人生況味。

進入了大學,有些通識課和國文課上,有些老師開始有系統地教張愛玲,我幾乎無課不修,每堂課都跟著上,寫著一份份關於張愛玲作品的閱讀心得,相關的電影作品如李安翻拍的《色戒》,香港導演許鞍華在1984年所拍的《傾城之戀》,都是我反覆觀賞,從中沉浸在那個動亂時代流金歲月的最佳心靈寄託。

還記得上個學期,我在一門專門講解張愛玲作品導讀的課堂上,認識了一位從上海來台灣念書的陸生,當時這位陸生同學從張愛玲生平分析,從張愛玲與民國史的角度出發,談那個時代在上海的時局困頓,再談上海人與台灣的聯結,整個具體勾勒了大時代裡聚散分合的壯麗情節。

文字蘊含時代氣味

我在聽完那份課堂報告之後深受她的啟發,於是前往攀談希望能夠更加認識,一述我對於張愛玲的崇拜與愛慕。那種感覺就像是,偶像已逝去,但是你心中對於偶像存在的歷史維度仍然活靈活現地,存在於你現在的時間維度與空間向度當中。

那位孫同學說:「張愛玲是我家的遠方表親,其實關係很遠,但家族裡出了個這樣有名的親戚,自然也就覺得與有榮光,不過早些年在大陸,她的形象不太好,畢竟站在國民黨那邊嘛,立場出身問題總是有點敏感,特別是小說散文又寫風花雪月情愛糾葛的,動不動就往心裡去,剖析得太直白了,當時我們社會還沒那麼前衛,自然對她貶多於褒。」

那個學期中,我和孫同學由於聊張愛玲的事,變成了好朋友,從電影聊到音樂,從小說聊到散文。她特別表示:「其實研究張愛玲的類似文章很多,也有學術研究的,大家都共同指向一個問題核心,就是為什麼台灣有這麼多張愛玲的粉。為何張愛玲過世這麼久,她的作品還能在從台灣紅回大陸來?」

當時,我們對這個問題沒有結論,後來聽了老師的解釋,有一種可能是,當年1949來台灣時,許多國民黨要人是從上海遷過來的,至今台灣也能看到許多與上海有關的文化圖騰與生活模式。地域性的典範轉移以及遺留下來的那種記憶,在張愛玲的筆下特別顯得熟悉。尤其張愛玲慣寫的那些人物形象,具體刻畫了生動的風格、臉譜、面貌,特別是那些傳世吟誦不絕的對白,更是具體蘊含了時代的氣味,讓人格外著迷。

我來到你的城市

孫同學說,這就像是大陸許多「國粉」(對於民國時期格外懷念、追捧的粉絲民眾)一樣,我們總想回到那個時代,追尋那個時代美好的記憶,張愛玲留下的不只是她自己,更是已然成為那個時代的獨特符號與圖騰。她身上背負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祕密,她跟國民黨要人的關係,她鮮明的反共立場,更是明顯突出,讓人印象深刻。

懷揣著對張愛玲的各種想像和各自解讀,我和孫同學成為了好朋友。學期的期末報告之後,我們更是一起相約在暑假,我到她上海的家拜訪,一起去在上海這座城市裡尋找張愛玲。

於是,八月初,我帶著簡單的行李和幾本張愛玲的書:《少帥》、《小團圓》、《半生緣》,來到了上海這座城,這座張愛玲成長、駐足、流連過的城市。

我們很快地來到了靜安寺站,附近的常德公寓,就是張愛玲當年在上海居住的那棟樓。

常德公寓是張愛玲最知名的故居,創作高峰期的她正是居於此處。(本報系資料照片)
常德公寓是張愛玲最知名的故居,創作高峰期的她正是居於此處。(本報系資料照片)

在公寓樓下明顯的位置,擺著告示牌說明,這是張愛玲青年時期在上海的寓所,並在此處寫作了她重要的頭幾本著作,看到這些記述時,我感覺頭皮有些發麻,當即有種跟自己心心念念的歷史相撞的感覺 。

然而,當我們想要更進一步走進去看看、或者問問公寓目前住戶有關這棟樓的歷史時,卻遭到了住戶無情、無禮,甚至有些蠻橫的回應:「誰是張愛玲啊,不知道,去去去,別打擾!」、「張愛玲早死啦!問個啥東西!」像是這樣的回應讓我目瞪口呆,不自覺火氣上來。

你也在這裡嗎?

後來有個一直靜靜坐在旁邊吸菸的老人家說:「常德公寓因為張愛玲的大名,一直以來想來找她的人沒有停過,這讓住戶們大受困擾,你們小孩子家不怪他們,其實不一定要到這裡來找張愛玲,整個上海都是張愛玲的城市。」

是啊,從張愛玲故居開始,這只是一個起點,更重要的,是她筆下的文字,牽起了兩岸三地的我們這些「愛玲粉」。在千萬人之間,和彼岸的朋友相遇,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蘇茵茵/台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