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裔金融家江丕文（Phee Boon Kang）曾任職花旗集團、美國銀行、美國運通等跨國金融集團達40年，在亞洲為美商銀行消費金融業務開疆闢土，也經歷多次金融風暴，他接受《中國時報》專訪時指出，金融風暴多半與人們的貪婪故事有關；新冠肺炎迅速擴散全球，歐美成為重災區，各國醫護設備不足擴大為經濟、政治危機，對全球的衝擊遠超越SARS與金融海嘯期間。
江丕文出生於馬來西亞檳城，18歲獲弗爾布萊特與Beloit College獎學金赴美留學，取得美國麻省理工學院（MIT）資訊管理碩士（MIS），征戰金融圈版圖橫跨美國、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尼、菲律賓、日本、台灣等，在台灣一住就是28年，台灣已成為他的新故鄉。以下是江丕文接受專訪摘要。
新冠肺炎 引發政經危機
問：新冠肺炎蔓延，重挫全球股市，衝擊有多大？
答：全球航空旅客大幅成長，去年旅客人數是17年前的2.7倍。中國自全球進口量占全球比重為20年前4倍，加上中國經濟規模已高居全球第二大，經貿全球化加上全球旅客讓病毒迅速擴散的乘數效應，所產生的衝擊恐難以估計。如今疫情蔓延到全球，歐美變成重災區，各國醫護設備不足已經擴大為經濟危機以及各國領導層的政治危機，金融市場因而出現百年罕見的動盪。
融資過度 憂房地產崩盤
問：從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到2008年全球金融海嘯，您怎麼看未來的金融風暴？
答：1980年代，我進花旗集團紐約總部幾年後，25個拉丁美洲國家發生主權債務危機，花旗是主要債權銀行，損失很大。金融風暴可以簡單分為三類，一是貨幣危機引發，如亞洲金融風暴；二是銀行體系出問題，銀行面臨倒閉危機，需要政府紓困，如次級房貸風暴；第三類是貨幣危機與銀行出問題，兩者綜合發生（如拉丁美洲主權債務危機）。
綜觀前幾次金融風暴，有一個共同點，都跟超貸有關，而起因於人類的貪婪。亞洲金融風暴起源於泰國，當時泰國企業借美元低利貸款，不料泰銖崩盤，許多企業超貸，無法償還貸款，最後破產。
2008年爆發金融海嘯，次級房貸風暴起因於銀行過度放款給收入不夠繳貸款者，或借錢給炒房投資客，最後一發不可收拾。下一波風暴，有關當局要特別注意房地產，這是經濟體系中的「大象」，大型建商國內外融資過度，若發生信用危機，對經濟的衝擊也最大。
許多美國企業因為疫情嚴重，有關當局強迫停止營業，引發倒閉潮。商業不動產危機已經出現。
最大挫敗 險被銀行開除
問：您在跨國金融集團服務40年，請分享成功與失敗的經驗。
答：先談我人生中最大挫敗。我自MIT畢業後第一份工作是進花旗集團紐約總部分行擔任資訊分析師，18個月後派回馬來西亞花旗銀行任職，3年後升消費金融負責人。後來前往菲律賓擔任花旗附屬銀行ChinaTrust Banking Corp.董事及消金負責人，旗下有30多家分行。1987年，銀行推動全面電腦化，我們自行開發軟體，不料上線後出包。總部長官來電告知，「先把問題解決，再來討論你的去留。」以往如果附屬銀行出包，花旗習慣找一組專家接管，並開除當事人；不過，這次我碰到的長官恰巧是我進花旗紐約總部的第一位老闆，他讓我自己善後，這是天大的恩賜，於是我帶著團隊連夜趕工，幾個星期終於把問題解決。
事後檢討，我發現有十多個缺失，自己太小看這個銀行作業電腦化的挑戰。我非常感謝貴人相助，紐約總部的長官讓我自己善後，他們肯定我有能力解決問題，不但沒有開除我，當年底派我到東京負責開拓消費金融業務，算是鹹魚翻生。這次教訓對我影響很大，沒有這次事件，我不會調派日本，也不會來台灣。
開拓美銀消金 曇花一現
日本是花旗在海外最重要的市場，我首要任務是擬定花旗日本消費金融5年發展計畫，預計開40家分行。當時我向花旗集團副董事長賈培源報告，他是已故前副總統嚴家淦的女婿。日本市場最大問題是利率很低，銀行存款規模很大，但放款規模很小，房貸利差只有0.1%，這還未扣除成本與呆帳，這樣的畸型現象一直存在。2008年金融海嘯期間，日本花旗消金部門擁有龐大現金，及時支援總部。
2012年，花旗集團聘請我擔任日本花旗獨立董事，當時花旗日本分行消費金融已經營25年，是當地規模最大的外銀。不過，後來花旗決定出售日本消金業務，相當可惜。
1995年美國銀行決定在台灣開拓個金業務，我離開服務20年的花旗，來到美國銀行負責開辦消費金融，當時我不向花旗挖角，但有40多位花旗人主動加入，我們很快在信用卡市場取得領先，那是我人生中一段愉快的創業經驗，最有成就感。雖然曇花一現，但很燦爛，很值得。
爭取3N+1 資遣費超優惠
問：美國銀行個金業務後來決定出售，是否對您打擊很大？
答：美國銀行與眾國銀行合併，變成第一家橫跨全美的大銀行，總部決定出售亞洲消金業務，1998年12月初宣布，以公開透明方式競標，這對股東、員工也較有利。這樣的作法與其他銀行不同，有些銀行會等找到買家才對外宣布。
美國銀行消金業務短短3年多在台灣市場取得一席之地，突然因總部政策要出售，這一年非常煎熬，但我幫同仁爭取到3N+1的資遣費，這是空前絕後的條件。事後總部有其他主管提出異議，但我的老闆很有肩膀，他回答：「too late」。
美國銀行個金事業群出售後，600多位員工每5年聚會一次，今年初舉行20周年紀念會，許多同仁在兩岸三地金融圈有不錯的發展。
（中國時報／謝錦芳）
他鄉變故鄉
一住28年 肯定台灣比新加坡出色
江丕文相當有語言天分，能說流利的中文、台語、英文、以及一些馬來語、日語；他任職金融界期間，結交各界好友，因此愛上台灣，一住就是28年，比自己的出生地馬來西亞還久。江丕文說，「台灣有獨特的基因庫，在台北市很容易碰到各行業才華傑出的英雄好漢，這20多年，雖然新加坡政府積極招攬全球人才移民，但是台灣的特色是不容易複製的。」
江丕文任職花旗集團20年間，先後擔任馬來西亞、印尼、菲律賓、日本、台灣等消費金融負責人，從資訊分析師開始，經拔擢擔任消金部門負責人，也因此被美國銀行重金禮聘開拓在台消金業務。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儘管當時美國銀行個金業務蒸蒸日上，但總部一個決定，將亞洲新的消金業務出售，台灣個金業務也只能曇花一現。
這次新冠疫情來襲，江丕文說，「台灣公共衛生水平高，有17年前SARS的經驗，相信政府與民間可以應變得很好。」
在亞洲這麼多地方待過，為何選擇長住台灣呢？江丕文說，台灣有獨特多元的基因庫，從數百年以來大陸沿海地區移民跨海而來，許多人具冒險犯難，刻苦耐勞精神；其次是1949年，大陸各省菁英撤退來台，其中許多高階知識分子，也有許多有韌性及才幹的老百姓；此外，台灣還有原住民族。這樣多元的基因庫，是台灣最特殊的地方。
江丕文觀察，在自然與地理位置上，台灣有地震、颱風，高山及深海、對人民帶來極大考驗及智慧。台灣長期被排除在聯合國與其他國際組織之外，也讓台灣面臨極大考驗。全世界很少有其他國家像台灣，身陷這麼多挑戰。
由於先前在新加坡住過一段時間，江丕文比較台灣與新加坡的發展，他認為，「這20多年來，台灣在許多方面比新加坡還要出色，尤其是高科技，半導體產業等。」不過，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由於子女都住美國，江丕文夫婦終於遷到美國與兒女團圓。
（中國時報／謝錦芳）
銀行家的淑世情懷
結緣珍古德 出錢出力保護黑猩猩
江丕文擔任美國銀行台灣區個金總經理、美國運通董事長期間，鼓勵銀行應多關懷社區，多次支持珍古德來台舉辦活動，因此與珍古德結緣，2006年協助成立全球珍古德總會，並擔任第一，二屆理事長，目前為榮譽理事長，熱心出力出錢，希望強化全球保育力量保護黑猩猩、大自然，加強年輕人的環保教育。
有一年珍古德訪問台灣，到台北美國學校演講，江丕文的太太剛好是台北美國學校副董事長，江主動向珍古德詢問，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地方？兩人因此結緣。後來在江丕文協助下，成立中華民國珍古德協會，提倡設立幾百個「根與芽」小組，結合年輕人的力量來改善人類、動物與大自然共存的環境。
珍古德協會在許多國家有分會，隨著珍古德年事已高，江丕文主動建議將各國分會彙集成立國際總會，加強橫向整合力量。1999年，美國銀行出售台灣消費金融業務那一年，全球珍古德總會籌備會議在巴黎舉行，珍古德來信邀請江丕文參加。江丕文回憶，那段時間原本最忙碌，根本不可能去巴黎，不料，突然間待售事情告一段落，因此他欣然前往巴黎與會。
離開美國運通之後，江丕文成立朋宇顧問公司，這時候有較多時間投入全球珍古德總會的籌辦，由於各地分會成員多，統籌並非易事，經過7年的努力，國際珍古德總會終於在倫敦成立。江丕文謙虛地說，「許多人比我更有能力擔任全球總會理事長，但我的分析能力強，可以把不同意見加強整合，說服不同意見者。」
（中國時報／謝錦芳）
- 策畫、執筆：謝錦芳
- 攝影：鄧博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