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12・中時-專題報導

2018-04-12・中時-專題報導
馬友友真「琴」告白 音樂能改變世界

芝加哥槍擊案後 推動文化計畫安撫人心

譽國際的華裔美籍大提琴家馬友友,是全球最受歡迎的音樂家之一,曾獲得16次葛萊美獎殊榮,不只琴藝精湛、技巧高超,他從1998年起推動絲路計畫,20年來持續與各國音樂家對話;他為電影《臥虎藏龍》配樂,用琴音引領西方觀眾進入東方氛圍,精準到位;今年芝加哥槍擊案後,他持續推動文化計畫,期待用音樂安撫人心、扭轉暴力。

日前馬友友來台演出,本報特別專訪這位走在時代前端的音樂大師,看他如何超越顛峰、與世界對話,用音樂把異鄉人變自己人。以下為馬友友接受訪談摘要。

慰藉心靈進而治療病痛

問:音樂可以改變世界嗎?

答:音樂當然可以改變世界。音樂讓我們學會包容跟彼此尊重,音樂也會讓我們從新的角度去思考很多事情。音樂有很多力量,足以療癒生命,我想音樂不但能帶來心靈上的慰藉,也可以讓心靈壯大,進而治療身體的病痛。

然而音樂家都是很有主見的獨立個體,想法各自不同,這也是為何樂團的合作演出如此珍貴的道理,那其實是非常不容易的。

許多大師可以跟許多不同類型的音樂家合作,每一次嘗試都讓世人驚豔。這其實靠得是自律與自我管理。一般人很容易陷在「這是我看到的」,或是「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用過去的經驗來限制下一步發展,但我們要學會不同的方式,不同的立場去思考,然後進而實證,親試,一旦彼此都嘗試過,就代表思想會更開放,就會激盪出更多更棒的火花。

中華文化是生命一部分

問:中國文化對您是否帶來影響?

答:我的父母都是中國人,在我小時候,父母要我記熟家中每一道中國菜的名稱;我的父親是一個很會講故事的人,我從小就是聽他講故事長大,《三國演義》裡面的諸葛亮、曹操人物,我都很熟。我到上大學前都一直很喜歡寫書法。我的父母很自覺,必須在下一代身上傳承中華文化,這是他們的使命。這些東方精神都在我不知不覺中進入我的思想跟潛意識,我用音樂來表現。

因為閱讀、因為家人、因為教育,這些中華文化思想從小就種在我的心裡,儒道甚至佛家思想多或少都有,我從沒有生活在中國人的社會裡,但是中國傳統文化和價值觀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設定更大目標超越自己

問:如何不斷超越自己?

答:要設定更大的目標。20歲的我去很多我從未到過的新城市旅行演奏,對於那些我不熟悉的文化國度,我非常開心;30多歲時我有了孩子跟家庭,我不能一直離開他們,所以我去教書。40多歲時,我開始思索我自己的身分,我是美國新移民,我認同的美國靈魂是什麼。於是我開始委託作曲家創作。

又過了好些年,我回到巴赫,用巴赫大提琴無伴奏組曲和不同領域的音樂家一起交流,拍攝紀錄片,了解不同的藝術形式。然後就是延續到現在的「絲路計畫」。60歲最大的好處就是除了坐公車半票之外,我說什麼大家都會覺得很有意義。

問:要如何了解一首樂曲?

答:年輕學子應該在練習的時候,讓自己回到作曲家創作的那個時代,時代的氛圍是如何,空氣中聞起來會是怎樣?作曲家的心境是如何,作曲家的手法是甚麼,又想表現甚麼。

也有另外一種方法是,自己透過自己對於音樂的體悟,去說自己的故事。比如說在演奏舒曼的作品,你可以想像是一隻小花貓在尋找一個家的過程,小花貓遇到很有愛心的小狗,小狗也幫忙牠找家:最後經歷重重考驗,風吹雨打,小花貓終於發現牠心目中的家,就是跟最關心牠的小狗在一起的時光。

其次,要把大提琴變成身體的一部分,讓身體放鬆,讓大提琴融入,只有「鬆」會有音樂。

(中國時報/趙靜瑜)

 馬友友在大師講習會上,問及音樂起源,同學回說音箱,馬友友立刻跪下來,靠上耳朵聆聽大提琴發出的聲音,相當逗趣。(陳信翰攝)

馬友友在大師講習會上,問及音樂起源,同學回說音箱,馬友友立刻跪下來,靠上耳朵聆聽大提琴發出的聲音,相當逗趣。(陳信翰攝)
不只是音樂家 更是人道主義者

音樂絲路上冒險 奏出生命樂章

「我不會天真到以為做音樂會就能阻止槍擊案或悲劇,但我深信音樂能帶給人們啟發,激勵人們追求更好的生活。」今年7月芝加哥發生槍擊案,共造成13人死亡,至少38人受傷,為芝加哥起草「文化計畫」至今5年的馬友友表示他毫不氣餒,也會繼續推動這個計畫。

「對我來說,生命的意義就是透過音樂將純粹的價值分享給樂迷,音樂陪伴著無數人走過生命中的高潮與低谷,透過音樂,你記憶了你的愛戀、成長與努力,你也走過了生命幽谷。」

馬友友1955年生於法國,7歲起定居美國,茱莉亞音樂院畢業之後,在哈佛大學拿到人類學學位。學生時代即參與萬寶路音樂節,他以巴赫《大提琴無伴奏》錄音獲得葛萊美獎,自此奠定他的演奏地位。

馬友友錄製專輯超過75張,共獲得15座葛萊美獎。他目前也是美國總統藝術與人文委員會成員與聯合國和平大使。

馬友友不只是一位音樂家,更被視為人道主義者、音樂哲學家,長達近半世紀的音樂之路,他做了許多嘗試,包括絲路計畫、跨界演出以及各種教育推廣,愈來愈多音樂家受到他的啟發,也開始邁出步伐,思考古典音樂的現代性與社會性。

「做這些事其實跟古典音樂並不衝突,相反的,它們很像。我喜歡做很多種挑戰,在古典的基礎上做更多嘗試與冒險。所有偉大的音樂都是冒險而來,我認為有價值的東西,就算雖然有風險,我還是會張開雙臂歡迎。」

1998年,馬友友推動絲路計畫,這是他所嘗試的一項大冒險,也是古典音樂的冒險計畫。馬友友主張,音樂是一種跨文化領域的表現,一如「絲路」連結不同的地理版圖,互相溝通。

馬友友與他的絲路團隊持續研究中國傳統樂器、非洲叢林音樂到中亞樂器,將古絲路商隊從地中海延伸到太平洋這整段「海上絲路」途中的藝術與人文,重新介紹給世人。

除此之外,馬友友也充滿了人道關懷,勇於對不公不義的國際事件發聲,「一如音樂是我的信仰,我會持續嘗試告訴我們的下一個世代,音樂與藝術、文化是重要的,只要有一個孩子因為這樣找到他們想望的生活,那我們就成功了。」

(中國時報/趙靜瑜)

學人類學的大提琴家馬友友希望人們從音樂出發,以同理心互相安慰、了解。(牛耳提供)
學人類學的大提琴家馬友友希望人們從音樂出發,以同理心互相安慰、了解。(牛耳提供)

愛和家人窩一起 樂觀迎接挑戰

一聽見大提琴家馬友友的音樂,總會不由自主想起他那迷人的溫暖笑容,然後自己也跟著傻傻微笑起來。馬友友每次來台灣,現場媒體總是爆滿,一點不假,他走進會場時,就像是一道光潑灑進來,像小太陽般照亮天空。

馬友友的母語應該算是英文,但每次訪談,除了英語之外,他總是很努力的用他僅會的中文字彙來溝通,說真的,他會的中文字彙大概不超過500個,但是他就是有辦法很努力用這麼稀少的單字,誠摯的表情與夾雜英文跟身體語言的方式跟大家溝通,讓你明白。

有時候難免會好奇,馬友友的陽光、樂觀、正向、自信、謙遜與寬厚,怎會數十年如一日?他是假裝的嗎?他都沒有脾氣嗎?他的回答是這樣的,「人生有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情,讓你沮喪,讓你憤怒,要一直保持正面這當然很困難,但樂觀與自信就是一個選項,你心中要時時提醒自己,儘量維持在樂觀的狀態,事情就會往好的方向發展。」

馬友友說,每次到外地旅行演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太跟孩子,「我很喜歡待在家裡跟家人一起,但我也必須因為工作要跟他們分離,我就會很沮喪,也很內疚,但我會告訴他們也告訴自己,我是要去分享更多音樂,分享更多美好的事物,讓自己更加堅強。」

馬友友演奏的是音樂,但談的是人生。因為他的音樂,總能讓人感受西方古典的深厚,但又多了東方的傳統思維,宛如心靈世界裡那個定了不會動的錨,支撐了飄盪的精神船隻,能夠停泊在豐饒之海,感受深沉的滿足,流下喜悅的淚水。然後你知道,只要有他的音樂,你就不會孤單。

(中國時報/趙靜瑜)


  • 策畫:謝錦芳、趙靜瑜
  • 執筆:趙靜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