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29・中時-專題報導

2019-01-29・中時-專題報導
林昭亮的音樂進化論

可以止戰、修補靈魂 超越任何概念

 

剛卸任長達18年美國西岸拉荷亞夏季音樂節音樂總監一職,小提琴家林昭亮回到故鄉台灣。(陳怡誠攝)
剛卸任長達18年美國西岸拉荷亞夏季音樂節音樂總監一職,小提琴家林昭亮回到故鄉台灣。(陳怡誠攝)

提琴家林昭亮與大提琴家馬友友、日籍音樂家小澤征爾,被國際樂壇公認是最有名望的三位東方音樂家,在一片白人音樂勢力下的古典樂壇份外耀眼。去國超過40年,林昭亮從當年的迷人音樂神童,到現在與國際大師平起平坐,他一直希望能夠回到家鄉台灣培養音樂下一代,持續跟國際接軌。

以下是林昭亮接受《中國時報》獨家專訪內容摘要。

年紀一過 神童不稀奇

問:從小被認為是天才,對你有什麼影響?

答:雖然我是拿資賦優異身分出國,但我不是天才。我的父母親總是會提醒我,天才是別人封的,不能自大,自大就會失敗;我的老師李淑德會跟我說,即使贏了一個比賽第一名,那又如何?不管那天演奏會多成功,隔天又有新的挑戰,音樂上永遠都有進步空間。這些叮嚀讓我有一個比較謙虛的人生觀,會希望一直好強,一直挑戰,一直往前進。

我看過太多天才神童。過去像小提琴大師海飛茲、曼紐因,都是「天才神童」。我現在58歲,已經可以回頭去看我的音樂生涯,我仍是覺得神童是一時的,長期的表現才重要。神童很稀奇,但是年紀一過,就不稀奇了。

四海一家 文化無國界

問:身為旅美華裔音樂家,在台灣出生,你如何看待認同的問題?

答:我母親是安徽人,南京出生、湖南長大,中日戰爭時逃離、跑遍中國大陸,住過台灣、澳洲和美國,但她說最愛雪梨,她以澳洲人自居。我祖父、父親來自廣東揭陽,離客家大本營梅縣不遠,所以我常笑說我是自動投降,成了客家女婿。

我女兒在美國長大,小時候她說她自己是紐約人;休士頓住了十幾年,她現在覺得她是華裔美籍。我們都了解國際上中華民國跟中國大陸的競爭或衝突,後來1981年我受邀去大陸演奏,發現其實那邊的音樂界很需要幫忙,我不會因為我是台灣去的,就忽視這樣的需求。

在美國,我常常演出文革結束之後第一代到美國發展的大陸音樂家包括陳怡、譚盾等人的作品,但我也演奏台灣作曲家金希文作品,對我來說,在文化上,兩岸沒有界限。

國際紛爭 藝術可潤滑

問:古典樂有助世界和平嗎?

答:我想只要是音樂,都會有幫助。政治人物不見得可以體會到音樂的重要性,但我舉個例子,前些時日紀念一次大戰結束百年,大提琴家馬友友拉了巴赫《大提琴無伴奏組曲》,那一剎那,音樂的代表性、象徵性就出來了。音樂可以超越任何概念,也許無法改變政治,但音樂對人類靈魂的進化跟修補是很重要的。

這次回台灣,我在旅館內看到一部德國電視拍攝介紹比利時畫家魯本斯的紀錄片,他不但是畫家,也是外交官,當時他曾代表國家去跟西班牙國王協商,正好西班牙皇宮裡有一張他的畫,盧本斯知道西班牙國王也愛好藝術,就用藝術的角度協商,最後兩國戰爭暫時停止,可以知道藝術是很好的潤滑劑,最近美墨邊牆高築,種族主義擴張,也許聯合國該派幾個音樂家討論一下。

問:首次回台灣開創音樂節,最大的意義是甚麼?

從零開始 打造音樂節

答:去年我離開了擔任18年音樂總監的拉荷亞音樂節,18年足夠了,音樂節已經在美國西岸有了一定規模,雙方皆大歡喜,我想著,下一步要做甚麼?就是回到台灣,把好的老師帶進來,提升台灣乃至於亞洲的音樂水準。

從零開始,這件事比我想像中困難,但我有信心,音樂家跟音樂家之間,有一種情誼,一種關係,這不是政治上也不是商業上那種關係,而是大家都對於音樂教育有熱情,願意貢獻心力,那大家就一起合作。

台灣音樂學子的個人演奏技巧,已有一定水準,但是如果要考一個樂團職位,或是合組室內樂團,合奏的觀念與技術就相當重要,管絃樂團與室內樂的經驗決定你是否能在樂團招考的過程中,發揮自己的水準。

這次音樂節比較特別的是,教授們會坐在樂團中與大家一起合奏。我想在訓練過程中讓學子們理解,樂團裡面不管第一排還是最後一排,每個成員都相當重要,一個都不能少。

(中國時報/趙靜瑜)

小時候的林昭亮已經有演奏家的神韻跟架式。(何瑞燕提供)
小時候的林昭亮已經有演奏家的神韻跟架式。(何瑞燕提供)

 

幸遇兩位音樂教母

神童17歲爆紅 征服世界40載

60年代的台灣,政治上戒嚴,大環境艱難,林昭亮在國際上綻放光芒,鼓勵也溫暖了台灣。1988年他灌錄作曲家西貝流士與尼爾森的《小提琴協奏曲》唱片,被英國《留聲機》雜誌評為1989年最佳協奏曲唱片。2000年成為《音樂美國》(Musical America) 雜誌評選「年度器樂演奏家」,都是台灣之最,林昭亮以才華橫溢的技巧及溫暖優美的樂音,贏得全球樂迷喜愛,演出足跡遍及全球。

父親是清華大學科學家,母親是台大外文系畢業的英文老師,夫婦都非常熱愛音樂,經常在家裡聽唱片,聽廣播,這讓小小林昭亮從小就對音樂熟悉。5歲開始,林昭亮學習小提琴,7歲師從台灣小提琴教母李淑德。

11歲那年,父親過世,12歲,林昭亮隻身赴澳洲念書,「那是我這一生中最艱難的時候。」林昭亮回憶那時澳洲施行白澳政策,母親拿不到簽證,他得跟著舅舅在澳洲生活,「我母親是個非常堅強的人,她那時成了寡婦,唯一的孩子又要自己出國,但她還是捨了,這造就了後來的我。」

林昭亮15歲考進著名的茱莉亞音樂學院,他的音樂之路受到兩位「音樂教母」調教,一位是啟蒙老師李淑德,一位正是茱莉亞音樂院的迪蕾(Dorothy DeLay)。

林昭亮說,「李老師教我基本功,她讓我知道不是發出正確的音就好,而是身體、弓法到呼吸都要正確,才不會斷送後面的進階發展。」迪蕾則是把小提琴演奏法、音質的訓練,一段段分開練習,分析給他聽這一段段應該怎麼處理,然後再把它們連結起來,這些都讓林昭亮收穫頗豐。

林昭亮17歲在西班牙蘇菲亞皇后國際小提琴比賽中奪冠後,成為著名ICM國際藝人經紀公司旗下最年輕的演奏家。19歲時在紐約艾弗里費雪廳以莫札特第三號小提琴協奏曲作公開首演,20歲和猶太籍音樂大老史坦在卡內基音樂廳同台演奏,他以優雅的,甜美的音色成功在以白人音樂家為核心的音樂戰場裡,有了自己的戰績。

近年林昭亮將重心轉往教學,獲聘萊斯大學終身教授,也在茱莉亞音樂院任教,一棒接一棒,學生遍布海內外。演奏,永遠是林昭亮的最愛。

(中國時報/趙靜瑜)

林昭亮(左三)與小提琴老師迪蕾教授(右二)同時受邀訪問大陸演出時拍攝。(林昭亮提供)
林昭亮(左三)與小提琴老師迪蕾教授(右二)同時受邀訪問大陸演出時拍攝。(林昭亮提供)

 

林昭亮(左)與曾宇謙同場秀技。(鄧博仁攝
林昭亮(左)與曾宇謙同場秀技。(鄧博仁攝)

 

從演奏到教學 年齡不是界限

從小就是媒體寵兒,林昭亮以一身精湛琴藝征服全世界,他的迷人酒渦與英俊的外表,收服日本樂壇;後來他加入紐約最大的藝術經紀公司,演奏家的光環打在身上,林昭亮就像是一顆燦爛的鑽石,只能仰望,不能親近。

現在的林昭亮,同樣是媒體寵兒,擅長社交,但隨著年歲漸長,他的身段更加柔軟,態度親切,偶而還會說說笑話,幽自己一默,鑽石依舊閃耀,但多包覆了一層世間真情,這樣的改變也可能是因為太太何瑞燕跟著回台灣,他顯得更加自得,心無旁鶩。

比起許多小留學生,林昭亮的中文算流利的,林昭亮說,他小時候中文很好,父母親都喜歡中文,他也讓女兒學中文,「我十歲就已經用古文念《西遊記》、《水滸傳》跟《三國演義》,唐詩和宋詞也都開始背誦;後來到了澳洲,當時大舅舅俞國基在報社服務,經常把我澳洲旅遊的文章拿去刊登,他還說我中文挺好的,以後可以做音樂評論家。」

評論家沒做成,倒成了傳遞音樂的使者,從演奏到教學,林昭亮始終在自己選擇的人生軸線上不曾遠離。即將邁入60歲,林昭亮說他沒有太多壓力,「反而是50歲那年,我想的比較多,但人生很多事情是想不清的,我想說的是,不要把年紀當成界線。」

林昭亮認為,只要想做的事情,一樣可以一直做下去,「我從未有過要退休的感覺或念頭。」

(中國時報/趙靜瑜)

林昭亮(右)與愛妻何瑞燕合影。(林昭亮提供)
林昭亮(右)與愛妻何瑞燕合影。(林昭亮提供)

  • 策畫:謝錦芳
  • 執筆:趙靜瑜
  • 攝影:陳怡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