縮時攝影短短幾秒濃縮人生精華,42歲阿鴻的人生若套用縮時原理,過去30年猶如古惑仔電影,終日打殺、進出監獄10餘回,卻在36歲時罹患口腔癌,人生頓時由黑白變彩色。兩度動刀讓阿鴻成為「沒下巴」的人,不過,他的媽媽卻因此撿回一個兒子,罹癌或許是悲劇,之於他與他的家人,卻像是一齣黑色喜劇。
入監10餘次 愈關愈大尾
「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我一定會忍住那一口氣,把書讀完…」13歲時阿鴻氣不過國中老師懷疑他偷班費,還當著全班同學面前甩他耳光,他怒嗆「你如果冤枉我,明天少一隻腳!」隔天,當警察從班長桌上找到班費,老師卻對他說「你不是要砍我的腳?」當天,他怒持開山刀砍斷老師腳筋,就此被關進少年觀護所,踏上不歸路。
13歲到36歲,前前後後入監服刑10餘次,殺人未遂、重傷害等刑案揹上身,闖蕩江湖的日子讓他右手烙下刀痕、脊椎留下被扁鑽刺的傷;「愈關愈大尾」成為他的真實人生寫照。
媽媽的背影 驚醒古惑仔
每次進監獄,面對媽媽苦口婆心和眼淚,他跟其他受刑人沒什麼兩樣,告訴自己「我不要再進來了」,但一出獄就忘了教訓;真正大徹大悟是6年前,服刑期間嘴巴反覆破洞未癒,自覺可能長了壞東西,被醫生宣判得了口腔癌第三期。
阿鴻始終記得獲悉罹癌翌日,媽媽面會追問病情,他故作瀟灑道出病況,媽媽出乎意料堅強,只說:「不要怕,媽媽會挺著!」他排隊回牢房時,遠遠看見患小兒麻痺的媽媽步履蹣跚,邊走邊拭淚,「我問自己,何德何能有這樣的媽媽?再進來,我就不得好死!」
綠巨人浩克 真的很想死
第一次動刀,下巴留下一條疤,容貌改變不大,然而,去年再復發,癌細胞深入齒齦,整整動了近22個小時手術,摘除下顎採小腿骨補,甦醒後鼓起勇氣看到自己面容,足足愣了3分鐘,「當下真的很想死!」
小四外甥天真的一句「舅舅以前好凶,現在好可愛,好像綠巨人浩克」,讓他轉念,「小孩都不怕,我怕什麼?」
罹癌2年來,阿鴻坦言,夜深人靜偶爾仍會有負面念頭,因為183公分、體重130公斤如他,非但不再能呼風喚雨,出院初期因不良於行,甚至一度連大小便都必須倚賴媽媽和妹妹,自尊心讓他不允許自己這麼廢,更往前回溯,從小到大和媽媽、妹妹相依為命,因父親嗜賭、媽媽被迫扛債務,早就打定主意要扛起家,「怎麼變成他們扛起我、扛起家呢?」
賣麵種水果 知足過生活
為了拉他走出來,媽媽在柳營承租一家店面開起麵攤,「看他每天足不出戶不是辦法,賣麵煮麵總得接觸人群!」媽媽用心良苦,他看在眼裡,「媽媽腳不好,總不好再讓她做粗活。」他重溫童年爺爺煮麵功夫,每天天未亮,他先去東山照料火龍果,上午再回到店裡賣麵。
對比過往拚酒、討債的刀光血影生活,縱然月入7、80萬不成問題,對家人總是虧欠;如今,賺取微薄生活費拿來支付租金、水電,和媽媽、妹妹一家五口只是勉持過活,但恬靜與穩當的生活,卻是前所未有過的知足、滿足。
36歲宛如一道人生分水嶺,阿鴻從谷底走出來,媽媽和妹妹是他心靈最大支柱,素昧平生的陽光基金會,更在他身無分文、沒保險的病禢歲月,提供營養補助品。於是,他花2年摸索,總算迎來火龍果收成,他選擇每銷售一箱就提撥50元捐助陽光基金會,幫助口友及傷友急難時度過難關。
最壞的已過 淚水終潰堤
今年,他參加陽光基金會陽光歌手大賽,毫無懸念抱回冠軍,媽媽站上舞台陪他共享這分榮耀,媽媽忍了多年的淚水終於潰堤,「從小到大,不曾做過一件讓母親引以為榮的事…」訪談時,母子再次提起比賽那天那景,兩人不約而同拭淚,阿鴻摟著媽媽肩膀,「最壞的都過去了,我們都不要再哭了!」
(中國時報/曹婷婷)
張嘴再難 也要大口吃、開口唱
「我從角落走出來,更想深入角落。」阿鴻分享,有一回在醫院遇到1名口腔癌友,見他大口吃熱狗滿臉羨慕表情,阿鴻主動趨前關心,教對方將水裝在醬油瓶朝嘴注水、口罩塞紗布盛接口水,畏懼開刀的男子拖延病情多時,總算鼓起勇氣開刀,也讓對方家人對阿鴻感激不已。
媽媽、妹妹、女友的守護以及陽光基金會伸出援手,阿鴻有了踏出幽谷的勇氣,也情願雞婆一點,他說,「轉個頭、伸手拉一下也好,我最需要幫忙時,有人拉我,才能站起來,現在哪怕多花10分鐘付出關心,就可能救一個人。」
兩度開刀讓阿鴻長達1年足不出戶,容貌驟變是主因,終日戴著口罩,面對至親也不願摘下。如今,他訓練自己大口吃熱狗、牛排,因嘴巴無法閉合易流口水,現在他正朝坐著好好喝湯努力著,「希望有天帶媽媽去吃她最愛的火鍋!」
在人前吃飯,是多數口腔病友共同的痛,即使克服心魔,旁人眼光卻是揮之不去的障礙。
一次在外吃飯,隔壁1對母子用餐,小孩問「那個叔叔嘴巴怎麼了?」大人語帶嫌棄:「就是愛吃檳榔才會得這種病,怎麼不打包回去卻在這裡吃?」阿鴻跟自己說:「妳是人,我也是人,妳要吃飯我也要吃飯。」吃飽,他整張桌子收拾得乾乾淨淨,對方卻是一桌零亂直接走人。
「社會很多人,表面說我們可憐,私底下看不起或嫌棄。」阿鴻自剖,從小到大不服輸,讓他不想被瞧不起,以前在外連喝水都不敢,現在大口吃東西不成問題。湯湯水水是口腔癌友大忌,他卻愛吃魚羹,一回老闆對他說:「少年仔,你是我看過得口腔癌,吃東西吃最乾淨的一位。」簡單一句話,讓他感動良久。
體悟到改變心態最重要,這1年來,阿鴻參與陽光基金會活動,從沉默寡言變嘮叨,也打算研發改良口罩,盼助癌友安心在人前吃東西,「不想讓人看不起,清潔工作要做更好」。
唯一興趣是唱歌,即使張嘴困難,也天天不間斷地唱,因此,發音咬字比其他病友清楚,他初期設立「阿鴻之聲俱樂部」包廂唱歌給人聽,自娛娛人,還因此認識女友,後來為鼓勵病友加入,改名「陽光南區歌唱班」,如今在「唱霸APP」擁有近千粉絲,「有人開完刀咿咿阿阿,怕被笑更不敢講話,但唱歌必須開口,這對病友幫助很大。
(中國時報/曹婷婷)
親情鐵三角 彼此扶持更堅強
「媽媽喜歡聽我唱歌,我知道,若能站上舞台,卸下口罩,唱完一首歌,就讓能她放心,因為她知道,我走出來了!」阿鴻說出內心話。
就在阿鴻罹癌開刀同時,外婆逝世,重重打擊阿鴻媽媽堅強的意志,憂鬱纏身,但為了兒子健康,她打起精神撐著,「從小沒讓他們兄妹過安穩日子,還要擔心被討債,今天他變成這樣,我很內疚…」
媽媽自責過往疏忽了陪伴,讓阿鴻踏上不歸路,阿鴻卻說,「我這輩子最佩服的女人就是我媽,是我對你內疚,讓妳從年輕操煩到現在。」
儘管在外被貼上逞凶鬥狠標籤,回到家,卻是妹妹的好哥哥、媽媽的好兒子。母為償父債打3分工,奔波掙錢,兄妹相依為命10多年,他扛起照顧妹妹的責任,在外圍事、酒店舞廳抽佣,月入數十萬是家常便飯,試圖分擔母親肩上重擔,媽媽卻分毫不取,還說:「我要的,是你靠自己賺來的錢。」
小4歲的妹妹談起哥哥,眼角帶笑,「哥哥心地善良,去討債看到阿嬤沒飯吃,錢沒討到,還跑去買便當給阿嬤吃」;問她,哥哥多次進出監獄,難道沒想過放棄?她淡然說,再好再壞都是自己家人,只要不放棄,他就不會放棄自己。
阿鴻妹妹在麵攤招呼張羅客人、洗菜洗碗,除了麵店工作,還得頂著烈日種火龍果,7年級的她,韌性超乎想像。61歲的媽媽忙招呼客人、關心麵好不好吃,阿鴻則負責煮麵,一家人就著麵攤,相互依偎,媽媽、阿鴻、妹妹像是鐵三角,彼此扶持牽繫。
「我妹說我像是黃金蟑螂,每次開刀就讓自己變更強,打不死!」過去,在江湖打殺幾度生死交關,到罹癌遊走鬼門關,不是沒想過尋短,但媽媽的愛,讓阿鴻誓言絕不能比媽媽早走,這一回,他不想再讓媽媽失望了。
(中國時報/曹婷婷)
- 策畫:謝錦芳
- 執筆:曹婷婷
- 攝影:陳怡誠
- 影音:黃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