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過世後,誰在國際上最能讓獅城的聲音被聽見,答案非馬凱碩(Kishore Mahbubani)莫屬了。馬凱碩深信,過去200年西方獨霸在人類歷史上並非常態(aberration),歷史終將回歸常軌。中印崛起不可擋,美國或整個西方只能延緩這個過程,但不能改變「歷史的常規」,新世紀將迎來屬於亞洲人的世紀。對於台灣,他也有非常坦誠並且不怕得罪友人的忠告。
曾經擔任新加坡駐聯合國大使、安理會主席和新加坡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院長的馬凱碩,以深邃的的洞見和不畏懼說真話的膽識而聞名。馬凱碩日昨來台灣參加國際研討會,不斷向與會國內外學者強調東方崛起,但西方如果走回正軌也不會沒落的觀念。以下是他接受訪問摘要。
台海局勢 維持現狀最好
問:你對台海局勢怎麼看?
答:我想先提一個斯里蘭卡的名言:當兩隻大象打架,小草倒霉。但當他們做愛,小草更會受苦。台灣相對中美來說是很小的,因此必須特別注意。中美會不會互毆或者關係如膠似漆,台灣必定會受到影響。因此台灣要十分敏捷,不要去蹚渾水。不要讓兩方有機會以台灣為物件彼此對抗,必須在地緣政治上非常聰明,因為如果不夠聰敏,你們就會有問題。
但台灣的危險在於,領導人是選出來的。他們花很多時間了解多數人的感受(sentiments),希望能在選舉中立刻獲得政治利益。應該要為人民福祉負責,不要只想到眼前的選舉利益。應該思考長期的責任!對台灣來說,最大的利益就是維持現狀,越久越好。台灣享受和平環境,經濟成長,人民可以到世界各地旅行做生意,同時也和大陸有深度連接,維持現狀對你們有好處。不要想要以突如其來的動作去破壞現狀。英文有一句古諺語,就讓沉睡的狗躺著吧,不要吵醒它。如果改變現狀可能會讓局勢更壞而不會更好。
未來10年 陸美關係巨變
我的下一本書會討論中國大陸和美國的關係。中美關係將在未來10年發生畫時代、最深刻的改變。現在兩方可能都在找方法愚弄對方。如果台灣不小心,就會變成物件。就會變成足球被踢來踢去。千萬不要成為政治足球被其他人踢來踢去。台灣在未來10年必須要十分小心。
問:你最近還提到了台灣在特殊的地緣政治條件下,面臨著世界其他地方都沒有的挑戰,理應凝聚共識走中庸之道,但現實卻背道而馳。請再談一下這個問題。
答:台灣因和大陸距離很近,中國在可見的未來就要取代美國成為世界最大經濟體。台灣因此面臨世界其他地方都不會有的巨大挑戰。按理來說應該凝聚內部共識並且堅守中道而行,但事與願違。要知道民主政治是在現實中最難操作的政治制度。希臘的民主先驅柏拉圖就曾經對暴民政治提出警告。而好的民主政治如北歐的民主,政黨在國家認同、大政方針下都具有高度共識,有些稍微左一點,有些右一點,不會走極端。這是他們能維持好的民主政治的主要原因。
大陸脫貧 共產黨有一套
就連美國面對中國大陸,國內兩黨都必須具有共識才行。但不幸的是我們看到美國總統從歐巴馬換成川普。這實際上是美國社會天平的兩個極端,鐘擺幅度太大,極端的一方獲勝,但持續的政黨內鬥,更讓美國對外政策無法理性。
問:你對目前中國大陸執政黨的看法和歐美主流學者的觀點不同,你怎麼看中國共產黨在中國崛起過程中扮演的角色?
答:中國共產黨英文簡稱CCP。這個英文簡稱剛好也是中華文明黨(Chinese Civilization Party) 的縮寫。我更傾向以中華文明黨的角度看待目前中國共產黨。他們回歸了中國的政治傳統,強調賢能治國。
我上次去中共中央黨校演講,和省部級官員有面對面的交流,我發現他們都年富力強,不但能幹且有全球視野,更以復興中國為職志。我手邊有一個數字,2000年時美國的GDP是中國的8倍,但到了2014年,則只有中國的1.6倍。如果將他們在過去不到40年讓8億以上的中國人脫離貧困的成績算進去,中國共產黨應該得到掌聲。這是我說他們反而像是中華文明黨的理由。
(中國時報/孫昌國)
實事求是 馬凱碩批歐懦弱罵美建圍牆
聽到馬凱碩以「西方迷失,東方崛起」在台北做專題演講,並在演講中援引多項數據,引經據典證明21世紀會是「亞洲世紀」。很多人會以為他是反西方的學者。事實恰好相反!馬凱碩不但親西方,而且一直強調西方為人類帶來的公共財使人類獲益。他的妻子也是一位非常漂亮的美國人。他在演講中表示「當你看到了朋友一直向懸崖走去,你應該警告他還是沉默不語」,說明了他的世界觀和態度。
馬凱碩雖然親西方但在關鍵議題上對西方目前的走向持批判態度。他舉歐洲為例,認為歐洲未來最大的挑戰來自於非洲。原因在於歐洲與非洲的人口相較,現在是1比2,在本世紀末將變成1比10。而他認為,最能幫助歐洲解決未來困擾的國家和天然盟友是大陸,原因是北京幫助非洲發展,但因為華盛頓反對,歐洲跟著一個鼻孔出氣。因此他批判歐盟「懦弱」,採取了長遠不符合自己利益的政策立場。
對西方一些作為採取批判態度,但整體而言又對西方克服問題有信心。馬凱碩在接受本報專訪時強調美國還是超強,而且是非常有韌性的國家。歐盟已經完全沒有戰爭的可能,英國,法國,德國不可能互相打仗。西班牙,義大利目前遭遇困難,對歐盟會造成政治地震,但他相信政治穩定能重新恢復,歐盟的成功對於世界很重要,原因在於歐盟可以扮演一個模範角色讓世界學習。
對於美國總統川普要在美墨邊界建立圍牆,他覺得非常不明智。他引用雷根最有名的話:「把柏林圍牆拆除吧」,批評川普反其道而行。然而,他對於川普有勇氣克服政治障礙和金正恩碰面大加讚揚。他甚至主動表示,樂意寫一篇文章,推薦美國總統得到諾貝爾和平獎。他認為,川金會能夠如期舉行說明了一件有趣的現象:美國右派不會有被批判成共產黨同路人的風險,因此比較容易對外妥協。讓領導人聚在一起直接溝通,解決分歧達成和平是件非常好的事情。
馬凱碩為什麼在國際上受到重視和尊重?因為他超越了新加坡的視野,實事求是。不但做到了跨東西文化,並且達到了友直、友諒、友多聞的境界。馬凱碩對世局的看法,你可以不同意,但卻不得不重視。
(中國時報/孫昌國)
外交辯論受挫 當成生命的祝福
「我從生活中學到一件事情,逆境可能對人有益!我的人生就是如此。每一次有逆境,可能就會變成生命中的祝福」。
談吐風趣、喜歡在演講時開玩笑的馬凱碩,在接受本報專訪時坦承,2017年他遭遇了一些「逆境」。這位當過新加坡駐聯合國代表,安理會主席職務,備受尊重的學者去年遭遇了什麼挫折呢?
他碰到的「逆境」和新加坡外交政策大辯論有關。
2017年7月1日,馬凱碩投書新加坡英文報紙「海峽時報」,發表題為「卡達,小國大教訓」的文章,掀起了新加坡建國以來最大的外交辯論。
他在文章中表示,依照他過去46年在外交領域的工作經驗,地緣政治的發展值得新加坡這樣的小國特別注意。他指出卡達被巴林、埃及、沙烏地阿拉伯和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孤立杯葛的事件。提出了小國就要有小國樣子的建議。他並且強調,新加坡開國總理李光耀能夠評論世界局勢,對中美印歐盟等大國品頭論足,是因為李光耀「世界級政治家」的地位被認可,而不是新加坡資政的地位引起他國重視。他認為在李光耀後,獅城可能永遠無法再出現另一個李光耀了!因此新加坡應該在南海等敏感議題上謹言慎行。
這樣的說法引起了當時擔任新加坡外交部巡迴大使比拉哈裏‧考斯甘(Bilahari Kausikan)的公開反駁。同年8月初,新加坡政府決定取消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特聘講座教授黃靖永久居民的身份,並命令他限期離境。理由是黃靖是一名「試圖影響本地輿論的外國代理人」。而馬凱碩當時正是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的院長和負責人。
時過境遷,已經卸下院長職務的馬凱碩指出,2017年對他來說是逆境,也是生命的祝福。「2018年是我人生最棒的一年。我去了哈佛、哥倫比亞、復旦、喬治華盛頓、牛津等大學訪問。我對現階段的一切感到滿足。哈哈哈」,他開懷地笑著。
(中國時報/孫昌國)
- 策畫:謝錦芳
- 執筆:孫昌國
- 攝影:季志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