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17・中時-專題報導

2018-09-17・中時-專題報導
魏樂富 德國女婿台灣魂

琴牽40年「我的家在這裡」

籍鋼琴家魏樂富與同為鋼琴家的妻子葉綠娜是國內最具知名度的雙鋼琴演奏組合,兩人鶼鰈情深,以琴音相依。魏樂富為了愛妻,離鄉背井到台灣工作,成家,教書,在台灣生根,並獲國家文藝獎及金曲獎得主,成就卓越。

夫妻兩人的雙鋼琴組合把琴搬上了阿里山、玉山演出;或將鋼琴放在台北街頭四手聯彈,這些在當時的台灣都是創舉,更為台灣藝文界帶來新視野。定居台灣40年,今年魏樂富終於拿到朝思暮想的中華民國身分證,成為「台灣之子」。

從滿頭黑髮到白髮盈盈,64歲的魏樂富對於台灣的愛不言而喻,「我愛這裡,我的家在這裡,我的學生都是台灣人,我的音樂作品使用台灣主題,我認識的台灣地理要比德國的好得多,我不覺得在台灣是陌生人。」以下是專訪摘錄。

德國教育邏輯重傳承

問:東方有《傅雷家書》,要先學會做一個人,才能做好一個音樂家,您在德國的家庭教育也是這樣?

答:德國教育邏輯跟台灣或者亞洲完全不同,記得小學第一天,老師就教我們畫自己方圓20公尺的環境,哪裡有路,哪裡是我的家,雜貨店在哪裡,森林小河在哪裡,全都要標出來;再來就是畫地形、等高圖,知道自己在這個地球上的相對位置,我覺得這很重要。

我父親是小學校長,母親是鋼琴老師,德國作曲家舒曼曾定了一個德國家庭音樂日,就在每年的11月23日,當天我們家都會舉行家庭音樂會,不只是小孩要演奏或歌唱,就連大人也都要演出,有傳承的感覺,這跟台灣只有家長催孩子去學音樂不一樣。

懷念過去「呷飽沒」

問:在台灣生活40年,你看過台灣的成長與發展,最大的感觸是甚麼?

答:我剛來台灣時,台灣雖然有很多「規則」,卻有很大的自由;但發展到現在,反而失去很多彈性,現在的自由反而不自由,這很難舉例,但我的感覺就是這樣。

我剛來台灣時,人們對我非常好奇,常常有人跟我搭訕練英文,當時我很生氣,他們問「一個月賺多少錢」這種問題,我覺得這個侵犯到我的隱私;但現在這種問題已經沒人問了,因為大家都在滑手機,大家只有看見螢幕,看不到別人。

我家附近有家麵包店,我每天固定去買麵包,去很多年了,但店員還是把我當成第一次光顧,我挺懷念過去台灣會彼此問候「呷飽沒?」的歲月。

務實認識自己的歷史

問:您經歷過東西德分裂,然後統一;也理解台灣跟大陸的現狀,有哪些值得借鏡?

答:我出生的地方布倫瑞克(Braunschweig)比較靠近以前的東德,兩德統一後,東西柏林經歷了巨大經濟落差的調適。當時政府告訴東德失業者,政府沒有多餘的錢付救濟金,但現在德國政府收容了百萬難民,並且給予援助,引發很多問題值得正視。

比較起來,東、西德還算相近,台灣與大陸腹地範圍懸殊太大,背景、條件不一樣,這些大環境的態勢不是我們可以改變的。我們能做的就是教育,好好務實認識自己的歷史,認識深層的台灣文化究竟是甚麼?為什麼從小就出國的小留學生比較愛台灣,但是大一點出國的就容易遺忘台灣?正是因為小時候受的教育不同,反而會更珍惜自己的根。

你問你朋友,父親的老師是誰?我相信沒有幾個人答得出來;但你如果問俄羅斯人他們的老師是誰,老師的老師是誰,他們通通都可以答得出來,德國也是一樣,知道自己從哪裡來,才會知道下一步要往哪裡去。

從大師身上學會沉靜

問:您曾經在加拿大班夫藝術中心受教於約翰.凱吉(John Cage),後來的音樂劇場也深受影響,他給您最大的啟發是甚麼?

答:凱吉對於音樂界最大的貢獻在於將「偶發」觀念帶到作曲,強調音樂表現的瞬間性,讓作品能超越傳統,創造更多可能的瞬間。此外,凱吉也挑戰歐陸傳統古典音樂的權威性,象徵美國本土音樂在戰後的快速發展。

我覺得他的性格是非常東方的,非常沉靜,不需要把細節講得太清楚,讓音樂的瞬間自然發生,讓聽者自然去體會。他貴為大師,但卻從不會提自己做過甚麼事情,非常安靜,不張狂炫耀,不社交。很多音樂家總是熱中炫耀些甚麼,但他要表達的就是他自己。這也啟發了我們。

(中國時報/趙靜瑜)

魏樂富(左)收集各式尿壺。(本報資料照片)
魏樂富(左)收集各式尿壺。(本報資料照片)

音樂家視角 默默為台灣做紀錄

四手聯彈愛相隨 吵架只為樂譜

鋼琴家魏樂富以一個外國人的視角,默默地為台灣做了很多紀錄,他寫書《冷笑的鋼琴》,記錄台灣上世紀末的古典音樂發展現象;他查遍國外19到20世紀國外書寫有關台灣的文章、研究與論述,出版《福爾摩沙的虛構與真實(Formosa in Fiction)》,讓台灣不是地理上的孤島,而是與世界有所連結的新大陸。葉綠娜,就是最好的翻譯。

魏樂富與葉綠娜是台灣首創的雙鋼琴演奏組合,也是開啟台灣雙鋼琴演奏的先驅,兩人攜手開展了台灣古典音樂的視野,也以教學奉獻一生。

工作夥伴之外,他們也是朝夕相處的夫妻,3年前魏樂富罹癌,葉綠娜每天相伴,異國情緣之深,令人欣羨。魏樂富說,生病那段期間,「應該是我們婚姻中最大的風暴。」

魏樂富說,在復原的過程中心情非常沮喪,「以前有音樂會就覺得憂鬱症要發作,因為音樂家最害怕的就是忘譜。」但跟生病相比,「音樂會還是比得癌症可怕,死掉只有一次,忘譜可是長久惡夢。」

魏樂富在奧地利遇到在當地念書的葉綠娜,結下情緣,兩人在1979年結婚,魏樂富在德國漢諾威音樂學院畢業之後就來到台灣在東吳大學教書,之後赴美國曼哈頓音樂學院獲得博士,回到台灣北藝大前身關渡藝術學院專任。葉綠娜說,台灣當時音樂教育才正要起飛,回到台灣有許多機會,「魏樂富想認識台灣,就來了。」兩個不同國家的人要一起相處,肯定有文化差異,「會吵架,肯定是為了樂譜。」

葉綠娜說,魏樂富放東西非常有條理,樂譜一定會用ABC的順序依次擺放,就連簽字筆也都要在後面標註顏色,每種顏色都有安置的地方,「我就很不一樣,我就是放在我知道的地方,這種好處是,他只要沒有歸位的樂譜,肯定找不到,我則一定找得到。」

(中國時報/趙靜瑜)

1995年的魏樂富(左)和葉綠娜。(本報資料照片)
1995年的魏樂富(左)和葉綠娜。(本報資料照片)

人物側寫

渾身黑色幽默 最怕人問賺多少

一個德國人在台灣該如何生活?鋼琴家魏樂富用他一向的黑色幽默捍衛他嚴謹規律的性格,以40年時間找到跟這塊土地的相處之道,他的行事風格,也成為台灣古典樂壇獨特的風景。

看著魏樂富密密麻麻的筆記,有中文也有羅馬拼音。拿到身分證之前,魏樂富聚精會神非常認真準備歸化考試,希望取得「中華民國國籍者基本語言能力及國民權利義務基本常識認定標準」資格。他拿出課本,指著「問題1、依憲法規定,總統是由誰直接投票選舉產生的?」他洋腔怪調地念出這個問句,連自己都開始懷疑起自己,「為什麼不直接問我,誰可以選總統就好了?」

魏樂富熱愛收藏骨董,也喜歡古物,溫馨的客廳裡,擺著兩扇有歷史感的木門,上面繪有繽紛色彩門神,牆上擺著學生與朋友送的神像,轉角擺著幾個頗有設計感的夜壺。

魏樂富常常騎著腳踏車探索台北的大街小巷,出去就是一整天,沒有帶手機的習慣。有一次,他騎車騎到墳墓堆中,「我以為是捷徑,結果越走越遠,完全迷路,整個晚上就在墳墓邊度過,還看到堆放在路邊的撿骨。」問他會不會害怕,他說不會,還開了一個玩笑,「真的人比較可怕,至少死人不會問你一個月賺多少錢。」

魏樂富的黑色幽默在他的文章中充分展現,他在〈一位遵守承諾的君子〉文中,寫一位教授不看好的女學生「美麗」要參加選美,教授說如果「美麗」拿下后冠,他就把頭給了她,結果美麗非常努力贏得后冠,向教授要頭,教授為了信守諾言,向美麗求婚,「不但給了頭,還附贈身體其他部位。」好吧,這就是魏樂富。

(中國時報/趙靜瑜)

葉綠娜與德籍鋼琴家魏樂富在求學時於奧地利相遇結縭,並搭檔演出至今。(本報資料照片)
葉綠娜與德籍鋼琴家魏樂富在求學時於奧地利相遇結縭,並搭檔演出至今。(本報資料照片)


  • 策畫:謝錦芳
  • 執筆:趙靜瑜
  • 攝影:王英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