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26・中時-專題報導

2018-08-26・中時-專題報導
雲門45周年 林懷民懸念 打造優質舞台

門舞集邁向45周年,創辦人林懷民雖明言要退休,心中還是掛念著台灣的藝術環境。林懷民認為,長年來各地文化中心的使用方式被低估,「政府應該推動文化中心復活計畫,修法讓文化中心的層級可以做更多事 ,例如每個地方都有一個舞團,或是駐館藝術家,那麼人才就不怕沒地方去,也能帶動當地藝文氣氛,培育更廣大觀眾群。」

政府應讓文化中心復活

林懷民於1973年創辦雲門舞集,走過45個年頭,台灣退出聯合國、中美斷交、兩岸關係、總統民選等事件,都反映在他的作品中。去年底,他對外宣布,2019年底將退休。以下是林懷民接受本報專訪摘要。

問:您曾說5歲時看電影《紅菱艷》,啟發您對舞蹈的熱情,請談談您的童年?

答:5歲的時候,幼稚園老師來家裡做家庭訪問,告訴我的父母,說我下課都不跟小朋友玩,都跑到辦公室跟老師說話,要我不要再讀幼稚園了,去上小學吧,所以我5歲半就上了小學,坐在第一排,隔壁剛好是畫家顏水龍的女兒。

現在想起來,我小學上得比別人早,所以後來做什麼事情都比別人早,我寧可8歲才讀小學一年級,這樣我的童年會久一點。現在是個選擇多元的年代,假如我是現代出生的小孩,那《紅菱艷》可能不會引起我注意,因為身旁有太多資訊了,但那時候的我,恰巧看了《紅菱艷》這個作品,啟發我對舞蹈的興趣。

做舞團純粹因喜歡跳舞

問:雲門是台灣第一個職業舞團,創團篳路藍縷,為何您一開始就堅持要做職業舞團?

答:今年是法國學生運動50周年,當年一群年輕人在街上反對戴高樂,對那時候處在戒嚴時期的我們來說,是一個啟發,那個年代,台灣的年輕人出路很窄。對我來說,最好的出路,大概是去國家通訊社當記者。

民國70年代之後,台灣經濟起飛,年輕人不一定要吃公家飯,可能性變多了。我想做舞團的原因很單純,就是台灣沒有舞團,但我根本不清楚該怎麼經營舞團,我只是很喜歡跳舞,一切就這麼開始了。

我堅持的是,既然要做就要做最好的,舞者願意把他們的青春年華交給我,跟著我走上這條路,我就有責任,既然無法給他們豐厚的酬勞,至少要做到讓他們跳舞跳得過癮、有成就感。雲門從來就不是我一個人的,是眾人拚搏的成果。

表演藝術要能帶來快樂

問:您認為從事表演藝術要能帶給大家快樂,關於「快樂」,您的想法?

答:藝術很重要,但我們創團初衷不是藝術、創作、國際成名,而是為了要有像年度戶外公演那樣的演出,能夠讓觀眾有個不一樣的晚上,試想,在這樣五光十色的年代,我們何時會和一群人肩並肩坐在地上,一起專心度過兩個小時?那是很難得的時光。

雲門平常在演出前,也會有特別的彩排教育場,邀請平常沒機會欣賞表演的觀眾、小朋友參與,如果我們不做,也許有人一輩子都沒機會看到,但一旦看到了,也許人生的選擇就變多了。

問:台灣整體發展比以前進步,但仍有城鄉差距,對此,您有什麼想法?

答:我是來自南部的孩子,對於城鄉資源差距很了解。

城鄉差距對社會長遠來說,不是一件好事。為此,我們在80年代曾經做過「藝術與生活」,不只有雲門,當時有很多藝術家、文學家參與,像是朱銘的雕像原作,就到交通大學展出,作家奚淞會跑到新竹的公開場合,講故事給大家聽,還有聲樂家劉塞雲,搭著火車到台中清水、大甲分享音樂,但最後大家都做不下去,因為實在是太累了。

我們也做了雲門小劇場,培訓劇場技術人員,那時全台文化中心才剛要起來,我們以為做這些事,是在為文化中心鋪路,因為文化中心就要開了,我們要為中心的軟體打地基,但事實上,哪有這麼容易。

文化中心功能被低估

我最在意的,還是文化中心長年來的功能被低估了,文化中心只要能發揮它的功能,大家的生活、價值觀就不一樣了,可以有不同年齡層的表演,甚至是開設有機耕種課程,藝術應該是在生活中隨手可得,就像早年的歌仔戲、布袋戲,也是在自家隔壁就可看到,假如你讓孩子有機會看表演,他們就不會花時間去不良場所

我希望文化中心能夠復活,文化中心的問題在於,它是二級單位,那就從修法著手,也許可以變成歸在國家兩廳院的行政法人體系底下,或是有其他方式,把制度改了,錢也進來了,用人才也容易多了,專業的交流也會更多,甚至是跟民間的來往,後續效應真的太大了,沒能好好發揮,真的太可惜了。

(中國時報/李欣恬)

打下好基礎 累積真功夫

創作之路 要能掏出不同東西

台灣創作力豐沛,每年都有不少新作問世,「但很可惜的是,有些費心製作的好作品,演了一兩檔就沒能再重演,也沒有時間再琢磨、調整,或是竄出的新秀,沒能有更長遠的發揮,這些都很可惜。」

林懷民關心國內舞蹈人才的未來,近年雲門啟動「創計畫」,提供獎助金供老將、新秀創作使用。他表示,要走創作這條路,就要做好心理準備,要有能力拋出新作品,「這是我們這行的考驗,必須要有本事,走過20年、30年,口袋裡經常能掏出不同的東西。」

林懷民表示,創作者要先為自己打下好的基礎,「不要急著看到成果,如果你很聰明,那你還得很用功才行,初期能有一、兩個作品,那都是不算數的,必須先累積自己的厚度,也不要急著編舞,或是演給別人看,要像素描一樣,那樣慢慢調,累積自己的真功夫。」

林懷民表示,在發展創作時,立刻想到演出、想到觀眾,那會讓創作者的心情、狀態不對勁,「你會受到很多外在事物影響,會忙著想要用什麼布景、音樂,要跟誰合作,全部的時間都用在這些上面了,少了琢磨自己的空間。」

從小被母親規定,要先聽完一首古典音樂才能出去玩的林懷民,也鼓勵創作者多聽古典音樂,「你不一定要用古典音樂當配樂,但古典音樂有一個既定的曲式架構,這些都能提供創作靈感。」

(中國時報/李欣恬)

採訪側記

走向國際 成台灣最亮眼名片

把雲門舞集推向國際舞台、使其成為台灣一張亮眼名片的林懷民,是大眾心目中的神,備受國內外敬重。他帶著雲門走過45年,帶領舞者從太極導引、靜坐、內家拳等元素,找到身體獨一無二的表現方式,這過程耗費心力,但每一步都走得踏實,如今國際公認,雲門舞集是世界一流舞團。

訪問前一天,林懷民提供一張1977年、攝影師呂承祚拍攝他站在鏡子前的照片,英姿煥發,目光如炬,那約莫是林懷民在跳《盲》、腳部受傷之前的畫面,現年71歲,才剛從粉碎性骨折中復原的林懷民,輕聲感嘆說:「年輕時往往不覺得自己這樣年輕,拍攝這張照片的呂先生也不在了。」

即使覺得自己不再年輕,林懷民仍能跟上年輕人腳步,在學會使用平板之後,他會熬夜追劇,但看劇時仍無法放鬆,追陸劇《少帥》時,他思考父親那一輩人所經歷的政局;看《甄嬛傳》時,他分享《甄嬛傳》的分鏡構圖美學比例,如何深入人心;聊起長照議題,他突然聯想到最近在讀的《合肥四姐妹》,娓娓道來,剖析這一家都唱崑曲四姐妹跌宕起伏的人生。

每一場活動、記者會的空檔,就是林懷民偷閒的時刻,像是跑到冰果室吃一碗剉冰,並為這小事感到幸福,說自己「從來沒有這樣子享受過」;在前往排練現場的路上,隨機買了一罐投幣機的可樂,說自己「這樣子感覺很解放」,是「難得的放縱時刻」。林懷民也喜愛大自然,在雲門劇場裡的花花草草,都有他為造訪觀眾所埋藏的驚喜。

在日新月異的年代,問他有沒有想過有一天,雲門舞集的舞作,也會出現機器人,他說這點子也不錯,「但機器人,大概沒有辦法跳我的《水月》。」說著說著,林懷民伸展了一下仍在做復健的腿,像是在和那未來的機器人示好,悠悠地說,想去抽菸了。

(中國時報/李欣恬)


  • 策畫:謝錦芳、李欣恬
  • 執筆:李欣恬